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欧阳詹(755-800),字行周,福建晋江潘湖欧厝人。祖衍,温州长史,父昌,博罗县丞。贞元二年(786)西上长安,应进士试,八年(792)进士及第,为闽南最早中进士者,同榜贾稜第一名,欧阳詹第二名,韩愈第三名,时称“龙虎榜”。贞元十五年(799),任国子监四门助教,卒于太原。韩愈《欧阳生哀辞》谓:“詹虽未得位,其名声流于人人,其德行信于朋友”。有《欧阳行周文集》十卷。
与郑伯义书
居方[1]足下:胡穸物故,仁孝多感,悲恸如何!远助凄恻,秋凉,体与神康。仆素寡悰[2],畅遐亦可。悉华下来人,承今冬以前,明经赴调,罢举进士。何颠且不沛,逝而能复欤?居方哉!夫非有必行,则谏必有拒,忤情怀欢,古人所难,虽仆于居方,亦不易之。今流既从川,华既归根,辄分间布白,致以笺素,居方忖览。 知及蘧瑗[3]四十九年之已往,陶潜“今是昨非”之悟焉。渔者所务唯鱼,不必在梁在笱[4];弋者所务唯禽,不必在矰在缴[5]。国家设尊官厚禄,为人民也,为社稷也。在求其人,非与人求;在得其人,非与人得。唯道德膺厥求,唯贤能膺厥得。贤能事事而后见,道德诚诚而后信。苟须事事,苟须诚诚,则必委以务,命以职,从而核之。四海之大,亿兆之众,不可逢而委命之,是用启稍异之间,姑致其我乐而自耀者。 读往载,究前言,则曰明经;属以辞,赋以事,则曰进士。中夫程度者取政事,最轻小者命以始。又令公侯子孙、卿大夫子弟,能力役供给者,曰千牛进马三卫斋郎,限以年月,终亦试之。其有成则陟,陟不已乃尊乃厚;其有败则黜,黜不已乃戮乃亡。取之于请科暂殊,用之于诸科则一。良未即以进士贤而明经不贤也。但以选才如选材焉,以规则失之于方,以矩则失之于圆,欲方圆毕至,然后择其利用者宝之。中方则善于圆,中圆则善于方。木材也者,在坚贞可久;人才也者,在德行有恒。不可久,不有恒,虽售之于今,必不售之于后。蚩蚩之人,贵此贱彼,是不深达国家选士之意,见近而迷远者。居方宁斯人之徒欤? 况目睹进士出身,十年二十年而终于一命者有之;明经诸色入仕,须臾而践卿相者有之。忠与孝相生,君与父相随。于家美,即于国良;为闺门重,则为朝廷尚。此古今圣贤绝虑,万不失一之得也。仆忝居方交游,自贞元之初,于今十有三祀,熟得居方之为人。甘旨可求,则己在尊长之前矣;衣食可让,则已在兄弟之边矣。急难当行,则必在交游之先;礼义当往,则无在时贤之后。晨昏无方之性,爱悌友手之情,长长之敬,下下之眷,与朋友之信,接物之道,居方无不尽。则于家于闺门至矣,于国于朝廷讵少哉! 尝清宵月下,寒序火边,或醉或醒,接以余论,君子欲其暗然而彰,恶自炫自媒沽名者。二年间,见居方求试于词场,仆恨恨如失。才如居方,地如居方,方于所得,讵止乎?然诸科中,升乎一科矣,宜存一梁、一笱、一矰、一缴之义,事事诚诚之旨,中规中矩之求,委恒久,循黜陟,俟乎暗然之来也。况近闻宗懿之中,景行居方弥笃焉。上以居方达慈于下,下待居方申爱乎上。居贫孀孤,达宦棺梓,悉居方竭力,已可行咨乎可及,饥饱不异,魂体皆归,年才弱冠,行迹如此,岂徒生哉!借如居方束帛到门,而有未起,居方以艺自谒,虽从家命,亦以非矣。悲哉!更逐齐人之后耶? 仆窃以为知人,曩得居方,以为居方也;洎昨视所行,则非居方;今聆嘉闻,又知居方矣。如其知,如其知,竟履元和,以叶愚念,得之以道,为姜为傅,不得以道,为回为宪,时之令人,岂不善欤!面叙不周,此亦何云。
[1]居方:郑伯义,字居方,荥阳人,韩城县尉。 [2]悰:cóng,欢乐,乐趣。 [3]蘧瑗:字伯玉,谥成子。春秋时期卫国大夫。 [4]在梁在笱:梁,堤堰;鱼堰。笱,gǒu,竹制的捕鱼器具,口大窄颈,腹大而长,鱼能入而不能出。 [5]在矰在缴:矰缴,系有丝绳、弋射飞鸟的短箭。
【疏解】唐代取士,分进士、明经两途,文章谈到“进士出身,十年二十年而终于一命者有之;明经诸色入仕,须臾而践卿相者有之”的问题,更有意义的是提出了“国家设尊官厚禄,为人民也,为社稷也。在求其人,非与人求;在得其人,非与人得”的观点,以为“选才如选材,以规则失之于方,以矩则失之圆”,选才应不拘一格,“贵此贱彼,是不深达国家选士之意,见近而迷远者”。
上郑相公[1]书
将仕郎守国子监四门助教欧阳某,谨斋沐缄书,再拜遣隶子弟,献于相公中衢之车下,庶及乎阁下: 当今主上圣明,宰辅贤明,可行已行,可止已止。其或未行未止,非不知也,非不念也,未可行而未可止也。某愚蒙,欲陈所见,则在知之之后,念之之内矣,不敢复言,今斯有言,自言而已。 人有百行修,万事精,内扣潜鸣[2],外听无声,非不愿用,而人不用,非不愿旌,而人不旌,虽和平之代,至老至死者,相公以为有之乎?某将十有十、百有百、千有千也。何以若知?自近之耳。某尝读《论语》,得孔子曰:“古之学者为己,今之学者为人。”伤时之学者,不由所学,矜所学也。某虽不敏,伤窃如之。况禀羔羊鸿雁[3]之性,未资训导,而敬顺和合乎教者,十或四五。洁身畏人,直拙自守,始亦以孝弟忠信,约礼从义,人生合尔,博闻游艺,行义修词,人生固然,殊不以有为而为也。幸属昭代,以此官人,敬趋条目,遂希诠择。五试于礼部,方售乡贡进士;四试于吏部,始授四门助教。夫人百行庶几,万事留心,不仕则已,仕则冀就高衢远途,展其素蓄,垂名于后代,播美于当时。匪徒利斗粟,希片帛,救寒暑,给朝夕也。所以利斗粟、希片帛者,不以之无与其将百行庶几、万事留心之流别行也。某非斯人之徒欤?其慕彼人之徒欤?企夫高衢远途也。 噫!四门助教,限以四考,格以五选,十年方易一官也。自兹循资历级,然得太学助教,其考选年数,又如四门。若如之,则二十年矣。自兹循资历级,然得国子助教,其考选年数,又如太学。若如之,则三十年矣。三十年间,未离助教之官。人寿百岁,七十者希。某今四十年有加矣,更三十年于此,是一生不睹高衢远途矣。况先三十年,孰知存亡哉?其或素蓄,当在重泉之下矣。忖己方人,所以知百行修,万事精,内扣潜鸣,外听无声,非不愿用,而人不用,非不愿旌,而人不旌,虽和平之代,至老至死者,十有十百有百千有千也。 呜呼!今之高悬爵禄,广设名位,实大乎德行与乎能事也。德行也者,孝悌也,忠信也,不可于公堂斯须而得试也,须渐乎父母昆弟之言,洽乎州闾乡曲之誉。某远人也,父母昆弟居万里之外,州闾乡曲在三江之南。孝悌之言,无由渐朝廷之耳,忠信之誉莫得通阙下之闻也。能事也者,秉持也,应奉也,不可虚处无任而得呈也,须形乎政令裁制之庸,著乎役艺使才之致。某冗官也,政令裁制,一月两衙之谓;役艺使才,二奠陪行而已。秉持之庸,不可形考课之目;应奉之致,是亦绝著选能之见也。纵有颜闵之德,游夏之学,宰我之政事,夫子之文章,其于是也,但父母昆弟自相知,州闾乡曲自相许于海隅岭徼,其奈拳拳之身何?夫大田斯获,而有遗秉滞穗也,万秉稀一,万穗稀一,某岂遂当其一乎?且天地也,命之翅,必与之羽翮,副其巨细,使得飞也;命之足,必与之蹄蹠,称其长短,使得行也。若命之翅,而不与之羽翮,与之而巨细不相副,飞则坠;若命之足,而不与之蹄蹠,与之而长短不相称,行则颠。命适遗之坠,与适遗之颠,则如无命无与也。其庸愚不知造物之旨者,视之则不之怪;其明贤深探理源者,其谓天地何?且邦国也,劝人以德行,用锡之爵禄,必契其分量,使得行道也;耸人以能事,用锡之名位,必权其轻重,使得荣身也。若劝以德行,而不锡之爵禄,锡之而分量不相契,道则屈;若耸以能事,而不锡之名位,锡之而轻重不相权,身则辱。劝适遗之屈,耸适遗之辱,则如无劝无耸也。其庸愚不知政化之旨者,视之则不之怪,其明贤深探理源者,其谓邦国何? 某代居闽越,自闽至于吴,则绝同乡之人矣;自吴至于楚,则绝同方之人矣。过宋由郑,逾周到秦,朝无一命之亲,路无回眸之旧,犹孤根寄不食之田也。人人耘耨所不及,家家溉灌所不沾。其濯乃条枚[4],成乃华实者,上天至仁之膏泽,厚地无私之阳春乎?相公为上天霖雨,佐厚地发生也,何以处某焉?夫举善不遗于微陋,使能必尽其材器,真宰相之任也。自唐及虞有其人,自夏及商有其人,自周及秦有其人,自汉而降,无代无有,洎国朝历历可数也,相公能以某为手下滥觞[5]乎?似善斯升,真善以至;似能斯拔,真能以来。古人行此,天下归仁也。相公行之哉!行之哉!今则犹古。算度途远,苍皇造次。
[1]郑相公:郑馀庆(748-802),贞元十四年(798)至十六年(800)九月任宰相。 [2]内扣潜鸣:扣,同叩,问。潜,暗。 [3]羔羊鸿雁:喻美操行洁白、进退有节。 [4]条枚:枝干。《诗•周南•汝坟》:“遵彼汝坟,伐其条枚。”朱熹集传:“枝曰条,干曰枚。” [5]滥觞:河发源处水很小,仅可浮起酒杯,比喻事物的起源、发端。
【疏解】四十一岁的欧阳詹上书郑馀庆,诉说“五试于礼部,方售乡贡进士;四试子吏部.始授四门助教”之艰难,书中论述科举取士办法之不尽合理,有很强的说服力。
送族叔行元下第归广陵序
族叔行元既射策[1],与主司不合,春二月,将归淮南。所寓群公设祖[2],方献未酬,叔悄然有不畅之色,群公亦愕尔而阻欢。 小子侍觞,奉而前曰:“归,好事;春,美时;酒,乐物。叔于三者加,同人将之而有未悦,岂礼闱失意之为乎?昆吾产金,荆山产玉,自民役巧,镕琢盖多;惟干将和璞有大闻,非百炼则其良可用欤?非三献而其宝可真欤?苟良苟真,不即成,不即售,适以精其研,稔其实。如叔也,亦何稽于一邂逅哉?若昔之人,作必行,动必中,则是苏秦无履穿之叹,宁戚[3]无石烂之歌,孙弘无十上之勤,商鞅无再干之劳也。知泰而不知否,知易而不知难,是夫人也,非所以待乎叔也,叔如之何?” 叔欣然见卞氏再来之路,平归心,纳春景,安酒意。四座以叶,千钟有娱。既醉升车,秋为到期。
[1]射策:汉代考试取士方法之一,泛指应试。 [2]设祖:祖,出行时祭路神,引申为送行。送人远行,在郊外路旁为饯别而设的帷帐,也指送行的酒筵。 [3]宁戚:春秋卫人,齐大夫。《楚辞•离骚》:“宁戚之讴歌兮,齐桓闻以该辅。”王逸注:“宁戚修德不用,退而商贾,宿齐东门外。桓公夜出,宁戚方饭牛,叩角而商歌。桓公闻之,知其贤,举用为客卿,备辅佐也。”
【疏解】族叔行元下第,众皆不悦,作者独以为受点挫折,是大好事,言简意赅,意味深长。
泉州六曹新都堂记
贞元八年(792),刺史安定席公为邦之二祀,各造六曹之都堂,公表微而虑远也。天子建六官以纪纲天下,分刺史六司,用经纬封中,犹天之有四时,而人之有四肢。一时不若,则岁罔成功;一肢不和,则体莫全用。公以六司之掾如股肱,思安之,与身之安也。火流[1]定中,将坏城郭,亲览廨宇,首视斯署,既聩而隘,非凝神揆务之所。日抚人民不则有国,营宫室是亦为政,乃量羡府以度用,指斯宇而命易。又曰:“处湫居卑,非智也;烦人蠹财,非仁也。吾欲全仁而就智,蒇事[2]者志之。” 有司于是审基址,程广袤,山节藻棁[3],僭也;削而不取,土阶茅檐,逼也。革而是捐,非约非丰,允执厥中,然后计具材,量日力,山水则酬之如市,人功则税之若时。物乐民愿,未旬而毕。飞梁五道而通负,连楣六接以都豁。阳轩遐引,阴室旁启,挹以重屏,翼以回廊。晻[4]黔黔以秘邃,屹崇崇而宏敞。夏处其达,则炎天以凉;冬居其隩,则凄风以温。足以宁肌静心,以厘厥职者也。 夫哲人有作,不唯利身在利人,不惟利今在利后。相斯堂者,公侯卿士,礼隔殊品,公不之降也,斯不亦利人不唯利于身欤?坚壮固护,存延千祀,人不之逮也,斯不亦利后不唯利于今欤?睹斯堂,见公之意,时某处某乙为司功,某处某已为司户、司仓、司法、司兵、司田,皆外庄内融,怀材抱忠,无回邪以莅下,有謇谔[5]以承上,当时之彦也。请列于记左,庶后之君子,睹名访德,知夫是日,堂有人焉。
[1]火流:形容酷热。 [2]蒇事:蒇,chǎn。事情办理完成。 [3]山节藻棁:古代天子的庙饰。山节,刻成山形的斗拱。藻棁,画有藻文的梁上短柱。后用以形容居处豪华奢侈,越等僭礼。 [4]晻:日无光。 [5]謇谔:正直敢言。
【疏解】交代都堂建造起因与景观,意在突出“哲人有作,不唯利身在利人,不唯利今在利后”的“道”。
片言折狱论
夫子说季路于人曰:“片言折狱者,其由也欤?”夫子之言,盖非于季路之云也。后之人不穷圣旨,以为夫子美于季路,任一时之见,轻而折狱者,十有八九焉。迂哉斯人也。 夫两讼之为狱,狱折而有刑。刑者,侀[1]也。一成而不可变,不其重欤?古之帝王,将刑一人,循三槐[2],历九棘[3],讯群臣,讯群吏,讯万人。亿兆绝议,然后致法,犹于朝、于市、于野,昭然与众,方弃之,所以不易也。君莫圣于尧,而有舜、禹、稷、契佐之;莫明于舜,而有夔龙、缙云、高阳佐之。莫哲于禹,莫贤于汤,莫察于文武,莫敏于成康,于时皆济济盈朝,明明在位,岂无独见,而可臆断?慎刑之道,如斯不敢失,明刑狱不可轻也。 凡至狱讼,多在小人。至于讼也,皆欲己胜,何则?不胜,罪戾随之。若是,则君子时或妄讼于人,未有小人而能自讼者。片之为言,偏也,偏言一家之词也。偏词虽君子不足以信之,矧非君子乎?且先师曰:“人而无恒,不可以作巫医。”巫以鬼神占,医以筋脉体。无恒之人,筋脉且不足以自体,而况有言乎?鬼神不足以为占,而况视听乎?以斯折狱也,小则肌肤必有抶扑[4]之滥焉,大则性命必有鈇锧[5]之冤焉。 夫子祖述尧舜,宪章文武,师老聃而崇周公,此六人无欲轻伤于人者,夫子岂好轻伤哉?脱夫子实为片言可以折狱也,不几乎一言可以丧邦欤!夫子之言,非于季路,贤者审之。片言不可以折狱,必然之理也。
[1]侀:定型之物,引申为成事不可改变。 [2]三槐:相传周代宫廷外种有三棵槐树,三公朝天子时,面向三槐而立。后因以三槐喻三公。 [3]九棘:古代群臣外朝之位,树九棘为标识,以区分等级职位。后因以九棘为九卿的代称。 [4]抶扑:抶,chì。扑打。 [5]鈇锧:鈇,斧。锧,垫在下面的砧板。借指腰斩之罪。
【疏解】《片言折狱论》是试博学宏词试题。作者不顾前人视“片言折狱”为美政的定论,独具只眼,指出“片之为言,偏也”,“以斯折狱,小则严刑拷打,肌肤受损,大则生命丧于刑具,片言决不可用以折狱”。竟因此落选。
南阳孝子传
贞元九年(793),某旅行虢州,税[1]于村店。有一党[2]先止焉,老翁一人,丈夫一人,妇人一人,孩幼两三人。丈夫出绢两疋卖,其囊裹衣服,非称有其绢者[3]。视绢有字,乃故人郑师俭手题其名焉。问所得,曰:“来自襄阳,至临汉之北郊,有闵吾父年老而所乘驴弱者遗此绢,使与驴博驴。”问得姓名乎?曰:“其人扶护亲丧回上京,不知姓名也。”某既占郑书,又知郑侍看君灵榇自南,当由彼而还也,意其必郑焉,不复问焉,各遵所往。 贞元十一年(795),获与郑遇,因道所见。郑歔欷为言之曰:“豫章之回,次南阳大泽,见一贫翁乘驴,驴甚瘠,一丈夫肩负杂物,可三十斤,妻抱半岁婴孩,童稚驱行。两人山路初尽,始行陂泽。天久霖雨,泥水深,老翁瘠驴往往颠踣,丈夫则常随之也,每见驴倒,掷其负,若泥若水无顾惜,扶抱老翁,泪辄盈目。倒既数,悲不自胜,遂以所负置诸驴,而负其父。平田积雨,潦淖到胫。不至店舍,竟无憩歇。父在子上,殊自安畅;子在父下,亦尽欢心。父与子笑,子与父笑,如同乘高车,连辔逸骑,怡怡焉,欣欣焉。与之行止者三日,日无易日时。爱其事父母能竭其力也,又痛自欲竭所有无其所,赠绢一疋,令与驴博驴,代以载父。其人将求驴者三店,知欲分路,却其绢曰:‘无驴可博,愿复本绢。’每爱其孝,又贵以忠,为度一绢博驴未就,更与一绢。自此东西,足下之见,岂斯人欤?” 某以如其人所行是难能也,是亦皇唐纯孝一人焉。行既可述,遂以郑说为之传。其间问其姓氏,亦不知何许人,实于南阳泽中见之,还以为南阳孝子。论曰,负父信孝矣,而赠绢非孝欤?唯其有之,是以似之。郑公师俭与南阳孝子偕孝矣。
[1]税:租赁。 [2]党:亲属,这里指家人。 [3]称:相称。囊裹衣服,与有其绢不相称。
【疏解】记南阳孝子泥淖中背负老父之事,描绘了“孝”带来的“怡怡焉,欣欣焉”的欢乐,表彰郑师俭诚心成人之孝,认为这也是大孝:“唯其有之,是以似之”。
吊汉武帝文
阅太史氏书,见汉武之御极[1],虽非求仁蹈道之主,亦英雄之君也。然睹其内传,有学神仙,筑三山,为饮露飱霞,希升污漫[2],激流企石,用拟林泉。呜呼!履其位而不知所以守,好其事而不知所以从。夫一物各异道,万汇不同致,帝王之与神仙,林泉之与朝市,犹鳞群毛族,川陆分之,日居月诸,昼夜常之。麒麟不可有处渊,蛟龙不可更居薮。玉兔莫延于旦,金乌罔瞻于宵。附其翼者两其足,与其角者去其齿。不兼之义,天理昭彰。帝者宜本于亲人,仙者宜先于远世。以林泉为意者,可居于草泽;以天下为念者,可谨于朝廷。是以唐尧虞舜无野心,子晋许由辞宝祚。诚以帝王与神仙,有隔林泉将市朝,难并也。今据唐尧虞舜之地,而求子晋许由之志,不亦迂而可痛哉?况君子所以推心屈体,为仆御元元,所以刲膏割血为饱暖,非图好林泉而学神仙也。故予览其传,伤心久之。 戊辰岁(788)秋八月,周览秦原,次茂陵之下,既睹永归之地,弥怀所行之事。且夫承天统物,岂无足称之德欤?盖叹日月高明,有时亏异,殊玉贞洁不免疵瑕,徘徊路隅,兴言而吊云:
赫赫兮炎灵降神,造汉焚秦,四叶重茂,翘英洊新。首出群龙,卓为世祖,秋风扬文,夏日昭武。柔不化之人,辟未名之土。虽殊仁圣之后,是异凡庸之主。伊可肤寸,明有不周,事非所事,求非所求。惟此帝谟,想夫仙道,鱼处重渊,兽居茂草。辨乎朝市,别以林泉,日由旦陆,月丽宵天。迹既两分,理难齐克,君死将生,犹南与北。贪臣王公鞅掌者,可以勤万机;欲升污漫逍遥者,可以为匹夫,爱深宫秘殿者,可以垂旒纩[3];好青山绿水者,可以栖江湖。饮露参腥,激流贯都,苟能同致,实曰殊途。尧舜曰:“圣由晋匪愚,确乎守一,亦以难俱。”况乎小人唯唯,罔图山水;君子干干,孰为神仙。呜呼哀哉!前监孔彰。高台深池,夫差以戕;寻山越海,赢政其亡。有一于此,未或无殃,胡为不辰,互穷厥方。舟全虎臂,车出羊肠,已临隧炭[4],几绝苞桑[5]。反复前闻,痛心疾首,药石无人,瑾瑜有垢。暑来寒往,时移代久,古垄将颓,恶声不朽。日临宇宙,有时而亏,目睹毫厘,或不见眦。将为而不知,复知而故为?呜呼噫嘻!
[1]御极:登极,即位。 [2]污漫:污秽,卑污。 [3]旒纩:有垂旒与黈纩为饰的帝王冠冕,借称帝王。 [4]隧炭:填在深及地下水的隧道中的炭,喻指黄泉之路。 [5]苞桑:桑树之本,比喻牢固的根基,根深柢固。
【疏解】汉武帝向被视为“英主”,文章却批评他“履其位而不知所以守,好其事而不知所以从”,显示出非凡的胆识。所论述的“不兼之义,天理昭彰”,值得沉思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