区仕衡(1217-1277),字邦铨,广东顺德陈村人。慷慨有志略,以天下为己任。淳祐中以乡贡入太学,为上舍生。景定初率诸生伏阙上疏,论贾似道专权误国,不报。遂归田里,筑九峰书院,聚徒讲学,人称九峰先生。著有《理学简言》一卷,《九峰集》三卷。
论奸臣误国疏
臣谓国家大事,行之者宰相,言之者谏官御史也。宰相奸回误国,台谏言既不用,则不得其职,当去矣。 昔见丞相郑清之[1],倚藩邸之旧,邀边境之功,抗议用兵,损辱国体,河洛困匮,远近驿骚,猎夺相权,专持国柄,履亩害民,贪财纳贿,辇毂之下,实状可稽。合台上章,陛下曲念旧臣,谕留供职。签书枢密院李鸣复[2],与史寅午、彭大雅内外交结,牢不可破,其时台谏已不得其职,但亦逡巡不自引去,陛下尚谓朝廷之上,正人犹在,正论犹存耶?端平[3]更化以来,天下拭目,方望太平,不知天未欲四海治安耶?陛下何以又复任丞相史崇之,而使李鸣复参知政事也?鸣复邪谄小人,有同妾妇,在列共事,多烛其奸,惟史崇之阴险未形,残鸷稍见,胁持自肆。而士夫之善类,不容和议是图,而军国之重谋不讲,蛊惑蒙蔽,罔上欺君,纲纪夷陵,境土日蹙。误国之罪,摘发莫数。人主之于国事,首在论相。如史崇之者,可使一日居密勿之地[4]乎? 臣又闻今都城远镇,惟在保障江淮,邗沟涟水,西通襄汉,屯戍重兵,以护江北,权相谋帅非其人,兵士一时解体,此忧非细也。郧襄蕲郢已失,则江陵危;荆西不足守,则长江之险不足恃。且巴蜀狼狈,成都孤危,夔门未必可保。井税既无所敛,军馕又不易通,所以固兵士之心者,未知何策?崇之足以运筹帷幄、能决胜千里否耶?愿陛下以祖宗之基业为重,以军国之谋猷为急,早罢史崇之、李鸣复等,别择文武壮猷之臣任之,使宰相策画将守,使台谏秉乘持正论,陛下日思安危,权自中出,则鸿业可保,中兴可图矣。 臣本草茅,蒙被教养,目睹柄国之非人,私愤奸臣之据位,非敢效鹰鹯[5]之击,诚少竭犬马之忠,惟陛下裁察。
[1]郑清之:(1176-1251),初名燮,字德源、文叔,别号安晚,庆元道鄞县(今浙江宁波)人。南宋大臣。 [2]李鸣复:字成叔,泸州人。嘉定二年(1209)进士。 [3]端平:1234-1236,宋理宗赵昀的第三个年号。 [4]密勿之地:机密之地。 [5]鹰鹯:鹯,zhān,猛禽名,又名晨风。鹰与鹯,比喻忠勇的人。
【疏解】此疏直指奸臣之名,揭发其误国之实,赤胆忠心,令人钦敬。
奏宰臣矫诏行私朋奸害正疏
窃见右丞相贾似道,专权秉政,中外朋奸,道路以目,纪纲乱而不能正,法度颓而不能举,善否淆而不能辨,议论杂而不能持,内治废而不能脩,外寇迫而不能御,日惟知蒙蔽陛下之聪明,构陷陛下之忠哲,引用邪党,主张国是。大小臣僚,稍异己者,击去殆尽。而小人之无耻者为其指使,必欲贤人君子引类而去,使陛下孤立于上,此何心也!昨议行公田,彗星即见,天之示戒明矣。若非罢公田以还民,免浙西之经界,天下骚然,可望太平耶? 今先帝宫车晏驾,四海臣民,方举首企俟新政,似道乃敢于矫诏,废十七界[1]会子[2]而行关子[3],以楮[4]贱作银关[5],以一准十八界会之三,物价踊楮益贱,关子之不便于民,匪但川蜀荆襄为然,吴越闽广俱不便也。陛下宅哀,未发纶音[6],似道首即矫诏,悖逆不道,莫斯为甚。陛下宜赫然震怒,罢逐似道,以为人臣擅专之戒。臣又闻何梦然、孙附凤、桂锡孙、刘应龙羽翼钜奸,结为死党,承顺风旨,排逐善类,台臣谏官,前后上章弹纠,已非一人。先帝优涵,以至今日。 陛下嗣登大位,正宜咨询故老,广集忠益,群奸害正,亟屏逐之。嘉言入告,必虚心容纳而酌其时宜。警报日闻,必委督将臣而策其防守。虽国事方殷,疆圉孔棘,天下事尚可为也。陛下苟以似道为可独任,使宰臣叶梦鼎、马廷鸾不容效其协恭之谋,武臣赵葵、孟琪不容竭其修攘之力,镇戍苦于转移,兵士苦于策应,荆湘苦于打算,江淮苦于抽丁,行都人心,辄已动摇矣。关子之行纵不为初政之累,而独矫诏擅行,群奸附和,陛下诚不可不察也。 臣席藁[7]待命取进止。
[1]界:绍兴三十年(1160)二月,北宋发行会子。随着发行量的逐渐增多,也为了防止伪钞流通,北宋改革会子发行制度。乾道四年(1168),议定立界限额发行会子,“三年立为一界,界以一千万缗为额”。(《宋史•食货志》卷181) [2]会子:南宋的一种纸币。初为民间发行,绍兴三十年(1160)改由户部发行。 [3]关子:南宋的一种纸币。开始发行于宋高宗绍兴元年(1131)。 [4]楮:楮树,叶似桑,皮可以造纸。宋、金、元时发行的纸币多用楮皮纸制成,故名。 [5]银关:银钱关子。南宋绍兴元年(1131)开始发行的一种区域性纸币。初为汇票性质,后成流通货币。数年后因不能全部兑现,商人不愿使用而由地方政府加以抑配。 [6]纶音:纶言,帝王的诏令。 [7]席藁:藁,gǎo,用禾秆编成的席子。坐卧藁上是古人请罪的一种方式,因以指请罪。
【疏解】此疏当奸臣贾似道专擅朝政之际,指责他刚愎自用,排除异己,怠忽朝政,纵情享乐,尤其是乘先帝晏驾,矫诏行私,朋奸害正的罪行,指出国事方殷,疆圉孔棘,天下事尚可为也。
纠集乡兵书
北兵迫临安方甚锐,盖德祐[1]已播越[2]航海行矣。闻其时林琦结集忠义于赭山,刘章收召散亡于洞源,开府转战,御敌远近,最得其力。二王[3]南来,岭海蒙尘,毡裘之众虽悍,然舟楫非其鏖战所便也。吾郡不守,乡村皆奔亡四散,大非长策。 昨石门之前驱,急已据险,非摧锋将水军将之失算,亦以应援不至耳。东莞之鼓躁,义勇则熊飞也。新会之统帅乡兵,则曾长官也。甲子门[4]日望勤王,制置使与忠勇军声息不堪闻矣。诸乡村烟火相接,艨冲[5]稍集,谓同心纠结,总之不下万人,各乡推一人为兵长,无事则分行伍,日严操练,以保障自卫;有警则艨冲皆出,为郡邑声援。张待制、凌都统拜疏行宫,誓图兴复,吾各乡兵长,请俱受其节制,庶有所统,以抗北兵。即北兵并力速至,各村举烽,一时皆出,且战且守,夷氛纵恶,宋运未终。今日之举,吾人忠义士也。 某不度德,不量力,辄捐家资积谷数千石,吾乡得兵八百馀矣。以其暇修栅砦,铸军器,艨冲尚可二十,更多置游船为分哨用,烽台则在青螺障,录有兵册,星火驰报,愿协谋纠率,馀如约。
[1]德祐:1275-1276,宋恭帝赵显的年号,这里指宋恭帝赵显。 [2]播越:逃亡;流离失所。 [3]二王:宋恭帝赵显的异母兄弟益王赵昰、广王赵昺。 [4]甲子门:距海丰二百五十里,为甲子港口,有石六十,应甲子之数。 [5]艨冲:艨艟,古代战船,船体用牛皮保护。
【疏解】德祐二年(1276),元兵渐逼,端宗航海遁闽广,宋太后命举国以降,仕衡出家赀万金,集乡兵为郡邑声援,而宋兵屡战不利。仕衡知大势已不可为,景炎元年(1276)病,不食而卒,临终言:“吾得为宋家完人,幸也!”
送穷文
戊午(1258)之冬,岁除之夕,区子束苇为舟,剡[1]木为楫,具糗[2]备薪刍器皿,揖穷鬼于庭而遣之。既而载肉于俎,崇酒于觞,将送之江之浒,饮食之,乃告之曰:
人之有生,富贵贫贱,实禀于天。惟尔五穷[3],窃造化之命,专宰物之权,人或值之,绵绵延延,所以使余屯蹇困滞者,皆汝之致然耶? 人之有衣,华采绚缛,羔裘豹祛[4],文锦绣縠[5];予惟单衣,布或无幅,谁其尸之,致此穷蹙? 人之于食,日费万钱,烹凤炙龙,醉醲饱鲜;予惟阻饥,曲突[6]无烟,困厄至此,是谁之愆? 他人之居,潭潭其府,左青右黄,雕墙峻宇;予独无家,颠连逆旅,瓮牖桑枢,仅蔽风雨。静言思之,咎其在汝。 他人之稼,五谷穰穰,黍稷穜稑[7],千仓万箱;予有薄田,糊口四方,年登而饥,餍此糟糠。谁生厉阶[8],至今为殃? 人之丰财,帑藏充积,明珠文犀,良金翠璧;独啬于予,家徒四壁,室如悬滕,储无檐石。匪汝之尤,曷至此极。 凡予遭汝,几年于兹。去故即新,此惟其时。闻子之行,行且有期,请于此辞。
焉言未既,穷鬼听然而笑曰:“贫贱,圣人所不去也,而子乃恶之乎?富贵,圣人所不处也,而子乃慕之乎?昔在元圣[9],厄于陈蔡,我惟相之,道乘千载;颜氏庶几,箪瓢屡绝,我惟辅之,名高十哲;后有昌黎,五穷为祟,奋为文章,流传百世。是三儒者,后世所宗。处困而亨[10],穷而不穷。子以前五者为子之咎,则是三者又谁之功与?天之于物,否极泰来。久屯必亨,穷通流坎,匪人所能。吾今其去矣,前之所言,请子择而行之。” 于是区子竦然,拂冠振衣,挽穷鬼而留之曰:
驷马兮高车,富且贵兮耀里闾;敝衣兮草庐,贫且贱兮隐居。富贵者骄人兮,富贵有时而衰;贫贱者骄人兮,又焉往而不自如。隐几兮读书,甘贫之乐兮有馀,吾不知孔颜氏之徒与昌黎氏之徒与。
[1]剡:yǎn,削,削尖。 [2]糗:qiǔ,干粮,炒熟的米或面等。 [3]五穷:唐韩愈作《送穷文》,谓智穷、学穷、文穷、命穷和交穷是使人困厄不达的五个穷鬼,遂三揖而送之。后常以“五穷”喻厄运。 [4]祛:专指袖口。 [5]縠:hú,有皱纹的纱。 [6]曲突:烟囱。 [7]穜稑:穜,tónɡ,先种后熟的谷类。稑,lù,后种先熟的谷物。 [8]厉阶:祸端。 [9]元圣:孔子的谥号。 [10]亨:通达,顺利。
【疏解】本文继承韩愈《送穷文》以诙诡之笔抒发抑郁不得志的风格,发挥出“处困而亨,穷而不穷”,“天之于物,否极泰来”的议论,展现了甘贫乐道的精神境界。 |